安娜回忆录

小时的我，特爱看打仗的片子，比如《红日》、《风雨下钟山》、《开国大典》等等，炮声隆隆，群情激奋。长大后，才知道还有一条隐蔽战线，就是从事特工职业的人，他们为了信仰，为了使命，勇于牺牲自己。

今天的女主关露，就是有着才女、红色特工等多重身份的参与者。纵观她的一生，幼年丧父、中学时丧母，结婚后为了追求独立，两次打胎流产，好不容易又遇到彼此情投意合的心上人，谁知风云变换，竟收到了对方的分手信，解放后，一次次遭受审查，被捕入狱，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七十古来稀，政府给评反了，但她却自杀了，这一辈子，真是四个字“无可奈何”……

01

关露，原名胡寿楣，1907年出生在河北宣化的一个官宦家庭。在她八岁，老爸胡元陔（读作“该”），就离世了。15岁时，老妈徐绣凤也因病去世。从此，关露与妹妹胡寿华相依为命。

为了纪念老妈，小寿华还为自己改名“胡绣枫”以示难忘。

父母弃世后，二姨成了他们姐妹的监护人。

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关露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二姨一直认为，女人的事业就是嫁得一个好夫君，其他都是浮云，于是为关露介绍了一位银行经理。

关露自幼在母亲的教导下，女生要自立自强，决不依附于任何人。因此，银行经理根本就没入她的法眼。我的婚姻，我要做主。

02

1927年，关露决定带着妹妹，离家前往上海。在这里，她遇到了刘道衡，一个特别同情她们姐妹遭遇的人。因此，他负担了关露姐妹的日常生活开支。

在刘道衡的资助下，关露姐妹全都受到了高等教育，关露考入南京中央大学文学系，妹妹就读于法政大学。

妹妹胡绣枫，在大学里遇见了她的真命天子，进步老师李剑华。两人在一起，既未办理任何手续，又没请什么宾客，就是彼此都认为，婚姻是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合得来就相聚相依，合不来就一拍两散，没什么好说的。

关露，对妹妹这种别样的爱情，总是心生羡慕。这时，一位大名刘汉卿的帅哥登场了。不知怎么，关露就入了刘帅哥的法眼。身为学兄，他向关露大献殷勤，深谈理想，并带着关露来到美学大师宗白华的家中，以显示自己有名师栽培。

在刘汉卿的精准攻势下，关露一展芳心，接受了他。之后，刘帅哥要前往比利时留学，他向关露画了一张饼：“出国后，等着我把你也接出去，一起完成学业！”

谁知，这边关露还在苦苦等待，一边学着英文，一边为出国作准备，那边刘帅哥倒是一去无音讯，再也寻他不着。最终，传来的消息是，在国外，刘帅哥陷入了一场三角恋，久久不能自拔，自杀身亡。

最让关露难以接受的是，刘帅哥早已订婚，留学的费用还是女方家出的。这表明，关露仅是刘帅哥茶余饭后的一道甜点，可有可无。罢了罢了，关露对此段恋情挥了挥手，并未带走一片云彩。

03

1932年，关露在妹妹家里，遇到了从莫斯科留学归来的沈志远。这位沈先生，在前苏联中国问题研究所当研究生，精通英文、德文与俄文，才华横着溢。

其时，沈志远已有夫人李汉辅。只是在他回国后，李汉辅与他人有染，婚姻就此解体。这样，沈志远就成了单身汉。

沈志远是一老党员，不苟言笑。他的沉稳有加，令关露十分着迷。日久生情，两人很快就同居，进而结婚了！

沈志远从内心层面来说，有些大男子主义。他希望，关露身为妻子，不要总在外面出头，在家相夫教子就很好。但关露是谁啊？她的目标就是要做个独立自强的新女性。

不久，关露发现，自己怀孕了。怎么办？她决定打掉孩子。沈志远，很不开心，但事已至此，再生气、抱怨都不起什么作用。

没成想，关露第二次怀孕了。这次，她依然想照猫画虎，打掉孩子。孩子没了，沈志远的心，也散了。他始终无法理解，孩子与事业，真就那么难以平衡吗？自此，两人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04

挣脱家庭束缚的关露，开始在上海文坛上大展头角。1936年11月，她的诗集《太平洋的歌声》出版了，这是一部热情洋溢的爱国诗歌集。

1937年，赵丹主演的电影《十字街头》中，主题歌《春天里》传遍上海的大街小巷——

春天里来百花香，朗里格朗里格朗里格朗……

词作者，正是关露。此时的她，声名鹊起，与张爱玲、苏青、潘柳黛并称为上海滩四大才女。

1937年，关露结识了一位令她心动的男子王炳南。王炳南本人，是周公的助手，据传在西安事变中，他是幕后的重要人物之一。

王炳南，当时已有了一位美丽的德国姑娘安娜为妻。这位安娜姑娘，可是货真价实的哲学博士，两人在德国相恋，千里来归，与挚爱的夫君来到中国。

后来，两人分手，有种说法是安娜不顾纪律，不打招呼，私自与一名日本男子K博士，跑到日本。尽管她解释两人之间，没发生过什么，但这事一经脑补，就会迸出许多想象，这让王炳南情何以堪？快刀斩乱麻，一醉方休。

一天，关露请王炳南为她的诗集《太平洋的歌声》签名，递过一支绿色派克笔。没想到，无意间碰触到王的手，冰冰凉。关露一下就抓住了王炳南的手，怎么这么凉，快快快，赶紧揣兜里暖一暖。

王炳南虽说不动声色，但他还是从心田里冒出一股暖流， 是许久都不曾经历过的温暖。他把绿色派克笔带走，离开了上海，去接受新的任务。

后来，关露收到了王炳南邮来的一张照片，背后写着一行字：你关心我一时，我关心你一世。

甜蜜的等待，那是关露一生中为数不多的甜蜜时刻。

05

此时此刻，关露也面临着一项新的考验。受上级潘汉年指派，关露要接近汪伪特务头子李士群，掌握其思想动态。

说来话长，这个李士群，当年毕业于上海大学，之后也曾入党。只是被军统抓住，严刑拷打，又投入军统门下。心里终是对军统怀恨在心，李士群又转投日本人麾下，后成为汪伪政府特务头子。

当年李士群被军统所抓时，妻子叶吉卿还差一个月就要生了。屋漏偏逢连阴雨，行船又遇打头风，叶吉卿何去何从？关键时刻，关露的妹妹胡绣枫，向她伸出了援手。

想当年，胡绣枫的夫君李剑华被国民政府所抓，李士群也是为营救他出过力的。投桃报李，胡绣枫就将叶吉卿接到了自己家中，长达两年的时间，照顾有加。可以说，胡绣枫成了李家的大恩人。

这次，恩人的姐姐关露来访，李士群自然热情相迎。其实，李士群早已知道为日本人卖命，朝不保夕，也在想着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他深知，关露、胡绣枫姐妹是中共党员，彼此心照不宣，只待时机。

而关露与叶吉卿，常常一起逛街，买衣服，打麻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关露的身份，又多了一个“汉奸”二字。路上遇到熟人，都对她侧目以视。

关露相当痛苦，自己明明可以靠才华吃饭，何苦背着这种骂名？只是当初，在接受任务时，她答应过潘汉年，决不为自己辩护。一个承诺，千般委屈。

好在，在心底的最柔软处，王炳南的影子始终都在。同为红色特工，战斗在隐蔽战线，王炳南的理解，是支持关露坚持与李士群周旋的重要一环。他们相约，抗战胜利后，两人就结婚。

在关露的牵线下，李士群与潘汉年见面后，两人交谈甚深。从此，李士群就开始向中共提供情报。

到了1942年2月，关露彻底退出此次卧底。她很想前往延安，于是给妹妹写信——

我想到“爸爸、妈妈”身边去，就是不知道“爸爸、妈妈”同意吗。

这里的“爸爸、妈妈”，是指解放区，延安。但关露接到的回信，却是——

“爸爸、妈妈”不同意你回来，你还要在上海。

06

关露的下一个任务，就是进入日本领事馆创办的《女声》编辑部工作。

1943年7月，日本当局要在东京召开“大东亚东方学者大会”，关露被指定为代表。

关露深知，如果参加，她的汉奸名头，肯定就被实锤了，永远洗刷不掉了。

此时，潘汉年派人送给关露一封信，要她到日本转交秋田教授。这样一来，关露只能硬着头皮前往日本。至此，关露的汉奸生涯，达到了顶峰。

1945年，抗战胜利，重庆政府已将关露的名字，置于被逮捕的名单中。由此，关露被转移了，她秘密到达淮阴新四军根据地。

在淮阴，有许多来自上海的年轻人，都认识关露，他们骂她“汉奸”。这是不了解内幕的人，关露也不屑于解释 。没想到，到达淮阴的第三天，关露就被送往教育学校进行审查。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关露大受刺激，精神几乎崩溃。

没想到，此时的关露收到王炳南的信，却是一封分手信。王炳南本计划前往淮阴，与心爱的女神结婚。可是，上级却认为他与背着汉奸骂名的关露来往，这会使党的事业受影响……

关露的信念彻底崩塌了，牵手王炳南的梦，不知做过多少回，可如今，照片犹在，物是人非。

经年过去，王炳南与前妻分手的最重要原因，安娜在回忆录中说的很清楚——如果想继续婚姻，安娜就必须入党。而且，对事物的观点，必须和党保持一致。

可安娜可是哲学博士啊，她有着自己的想法——

尽管在许多事情上我与党是有共鸣的，而且对党寄予很大的期望，但我不能放弃坚持己见的权利，也不准备放弃这种权利。

而王炳南作为一个老党员，原则性很强，必须无条件服从党组织，更不能说不利于党的话，做不利于党的事情。

安娜与王炳南，两人都是原则性很强的人，谁都坚持己见，谁都不愿妥协，分道扬镳已势在必然。

这样一来，就不难理解王炳南对关露所写的分手信了。一切，要听从于党的安排啊。

07

1955年，关露受潘汉年案牵连，被捕入狱。这一关，就是两年。待1967年时，她又被牵连入狱，这一次又是八年，那一样，她60岁。

直到1982年3月23日，关露才摘去了汉奸的帽子。她曾对当年在上海滩交好的丁玲所言——

我中风后几次想到死，可一想到潘汉年的冤案还未平反，泼在他身上的脏水还没洗干净，我就想，我得活下去，我得替他等到那一天！

1982年12月4日，关露写完了回忆录。12月5日，她服安眠药自杀。

在关露的遗物中，还保存着王炳南送她的那张照片，只是背后，又加了两句诗——

一场幽禁同谁近，千古情人我独痴。

与关露同为红色特工、并肩战斗的袁殊，在儿子曾龙吃惊于“关露好端端的一个人干吗非得死呢？”他沉默了一分钟，说：“我知道。”又停顿了半天后，说：“她无可奈何。”

后来，在关露的骨灰安放仪式上，来了一个神情沉郁的老者，他不与任何人交谈。只是在签到本上，他掏出一支绿色的派克笔，写下“王炳南”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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