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山林

文/朱安平

新中国诞生之初，国内外敌对势力虎视眈眈，妄图将她扼杀于摇篮之中，保卫新生人民政权、粉碎颠覆破坏活动，成为公安战线紧要迫切的任务。长春电影制片厂1957年摄制完成的《寂静的山林》，通过我侦查人员只身深入敌特组织，经受各种严峻考验，终于将内外敌人一举全歼，热情颂扬了公安战士智勇双全、临危不惧的优秀品格，故事情节曲折复杂、人物性格鲜明丰满，标志着惊险样式影片创作达到了一个新的水平。

取材真实案件

影片《寂静的山林》是有真实原型的，即解放初期曾产生重大影响的破获 “自由中国运动”间谍特务案。1949年中国革命取得胜利后，美国认为以蒋介石为代表的国民党在大陆已失去民心，不可能再体现美国在华利益，遂决定另行在中国大陆组建所谓的“第三力量”，即同样坚持反共，但又与国民党非同一伙。朝鲜战争爆发后，开始实施这一计划，由中央情报局在日本、香港等地搜罗一批国民党残兵败将，培植名为“自由中国运动”组织，训练特务空投大陆，企图发动反政府游击战，以分散大陆作战资源。其总部先设于日本东京，后迁往冲绳，负责人是原国民党中将蔡文治，训练基地设于太平洋上马里亚纳群岛南部的塞班岛，还在一些地方配备情报站、中途站、前进站等，全部经费由美国提供。1952年4月和7月，先后派遣两支部队空降中国东北，均收到无线电反馈“成功”，要求派员直接指挥和领导下一步行动，遂于8月和10月两次空投物资，并决定亲自参与训练的美国中央情报局探员唐尼和准军事行动人员费克图，空降中国直接指挥。其实两批空投特务均已被我俘获，所有联络全是我方利用他们的电台和密码进行的“钓鱼行动”。同年11月29日深夜，一架美制运输机如约飞临长白山密林深处，被我高射机枪击中，两名美国飞行员被打死，甩出机舱的唐尼和费克图，被现场的我公安人员抓获。美国中央情报局对外声称飞机失事，向家属发出吊唁，两年后被“牺牲”的唐尼和费克图，接受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军事审判庭审判，分别被判处终身监禁和20年监禁，证实他们仍然存在，同时昭示滋扰我国数年的“自由中国运动”间谍组织彻底覆灭。影片《寂静的山林》结尾美国间谍组织头子皮斯利被擒，就是嫁接唐尼和费克图的下场。

◆唐尼和费克图被俘就餐照片，桌子右侧为两人。

作为影片《寂静的山林》的主体内容，则是与“自由中国运动”间谍组织关联的“长春11号案”。1952年5月31日，长春市公安局接到东北公安部所发绝密通报：有着美国“自由中国运动”组织和台湾内政部调查局双重间谍身份的岳一峰、吴文蘅将潜回大陆。经查，岳一峰乃老牌特务郭长升的化名，辽宁省义县人，时年52岁，吴文蘅则是他的姘头，吉林省吉林市人，时年41岁。当即立为“11号专案”，确定“长期打算，内线侦查”、“诱敌深入，张网以待”。6月25日，我获得重要情报，吴文蘅在香港九龙给大伯哥发来信件，称欲回乡探亲，请帮她办理入境证。此时，其大伯哥唐玉权已经去世，唐家大院里有两间空房要出租，我公安机关遂派遣“308”号侦查员以租房名义搬入，装作经商失败样子，并对吴文蘅与前夫所生的两个儿子多方关照，得到唐家信任，帮助他们为吴文蘅办理了入境证，由此在她到来后成了“朋友”，顺利摸清其目的：一是要在东北建立敌特组织；二是收集抗美援朝军事情报；三是建立长白山反革命基地；四是为郭长升来长春作准备。吴文蘅经过多次摸底考察后，请“308”号侦查员去四平、沈阳、哈尔滨、吉林、锦州等地联络郭、吴的旧关系，还要他到市内党政机关和企事业单位通过熟人收集情报，见他表现积极很为满意。“308”号侦查员趁机介绍有写作特长的“141”号、以跑行商为业的“513”号特情员，相继打入敌特组织，被吴分别委任为秘书和交通，掌握综合情报、密写、联络等事务。至此，其一切行踪与活动均为我公安机关掌控，真正成了瓮中之鳖。

◆吴文蘅与郭长升。

自以为站稳脚跟的吴文蘅，选中”担任“信使”，穿梭往来于大陆与香港之间，报告吴在长春的活动情况，称已经打下基础，急盼派人去领导，请求空投物资支持。“513”号特情员几番深入龙潭虎穴，与特务分子斗智斗勇，历经被带至日本横滨设有录音装置的黑室，受到美国中央情报局特务迪夫严格的审讯式盘问，被带至茅崎“自由中国运动”总部，接受美国职业特工的“测谎仪”考验，通过所谓“甄审”，不仅成功将郭长升诱入境内，更获取了大量第一手敌特情报资料，为彻底摧毁这一特务组织，甚至为一个较长时期的反特斗争立下了功劳。当他第四次去香港返回后，证实美国“自由中国运动”组织已撤销，其成员交由台湾“大陆工作处”领导，一直处于精心策划状态之中的东北空投计划遂胎死腹中，东北公安部决定收网，长春市公安局奉命于1954年12月28日，将郭长升、吴文蘅依法逮捕，其在东北各地发展的特务和去港交通站点，也由各地公安机关一举摧毁，长春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判处郭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吴有期徒刑12年。这起建国初期轰动长春市的间谍特务大案，至此尘埃落定。

再创“打入”新高

长春市公安局破获“11号案”后，向曾成功创作反特片《斩断魔爪》、已调任公安部宣传室副主任的赵明作了推荐。赵明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创作题材，有人物、有情节，活动场面由国内到国外，场景广阔，过程完整，可以用来充分揭露美帝国主义侵略我国的罪恶意图，配合正在全国展开的肃清暗藏反革命分子运动。在取得长春电影制片厂方面同意后，即于1956年4月赴长春进行电影剧本《寂静的山林》的创作。

赵明详细研读了全部案卷材料，摘抄了可供创作的情节、人物、语言等，然后花了几天时间与长春市公安局领导及侦办此案人员座谈，详细了解对整个案件的看法、侦破过程、指导思想，还提审犯人，察看现场，走访罪犯住宅周围的群众，观察吸取有关人物性格、形象、语言、情节、细节、社会环境、气氛等方面的“活”材料，一面深入采访，一面开始构思。

首先，确定该剧的主题思想：着重揭露美帝国主义侵略我国领土的罪恶阴谋，歌颂为反奸防谍做出卓著功勋的我英勇无畏的公安人员和人民群众。作品的风格力求平实、惊险而又严肃，合情合理。

◆编剧赵明（左）、导演朱文顺。

其次，设置能体现主题思想的人物，将参与此案的侦查员及特情人员，集中为一个人物，即剧中的共产党员、侦查员史永光，打入敌方内部后改名冯广发，身份则是跑行商的旧伪军官。已逮捕起来的那对间谍特务夫妻，分别取名为李文英、孙威廉。同时对人物性格作了规定，给他们每人编一个小传，并对相互之间关系及其变化作了考虑。

此外，以人物为中心，编写出故事梗概和人物性格展开梗概，使之既符合事物的发展逻辑，又合乎性格的发展逻辑。为了充实内容，丰富情节，使故事更加完整，将于此之前在长白山捕获的美国中央情报局空投间谍唐尼、费克图一案的情节合并进来，把敌人在此案中企图空投而未能做到的事加以现实化。为此，赵明对敌特空投的长白山区林地作了实地观察，在一位侦查员的陪同下沿着当年“抗联”队伍走过的老路，在寂静的山林中转了一整天，找到当初抓捕两名美国空投间谍的现场，使剧中的情景和氛围更为真实。

为塑造好史永光这个主要正面人物，赵明十分注重深入实际，而且倾注了自已的生活经验和思想感情。在写到美国间谍特务机关使用“心理测谎器”恐吓史永光，要他承认是共产党派来的侦查员时，因这一技术及设备尚未引入我国，赵明只在采访此案中听到相关人员叙述涉及，没有亲自见过，根据描述琢磨与心电图相似。为增强实感，他特意请长春市公安局的同志，带其去吉林省人民医院亲自做了一次体检，然后根据剧情需要和切身体验，加上想象用于剧中。

拍摄虚实结合

赵明写出剧本初稿后，经长影和公安部领导审查通过，交由曾拍摄过著名反特影片《神秘的旅伴》（与林农合作）的资深导演朱文顺筹备拍摄。朱文顺接手后，专程赴京与赵明见面，听取创作经过介绍，还曾随之到监狱提审有关案犯，根据长影艺委会讨论意见，针对原稿存在的篇幅过长、事件过多、主人物不突出等问题，动手作了修改，于1956年10月与赵明共同定稿，遂启动摄制组投入拍摄。

朱文顺很早投身影坛，先后在日伪统治下的“株式会社满洲映画协会”(简称“满映”)、名为国民党接收、实为中共地下党掌控成立的“长春电影制片厂”(史称“长制”)、我党创建的“东北电影制片厂”（即“东影”，后改为“长影”），历任职场工、剧务助理、导演助理、剧务主任、剪辑科长、副导演、导演等，从影实践经验极为丰富，在长影有“第一把剪子”之称。执导《寂静的山林》之前，他又参加了北京电影学院导演进修班学习，系统学习导演理论，将其对惊险片的探索努力用于拍摄之中，在人物刻画、情节处理、节奏把握、氛围渲染等方面，有很多独到之处。基于惊险效果产生依据是观众对处于危险处境中正面人物命运的关切，片中紧密围绕史永光打入敌特组织内部，经受考验获取信任，最终诱歼敌空投部队的故事主线，采取视点交错、分别聚焦的方式，前半段集中于在相对舒缓节奏的情节进展中，侧重呈示史永光的机智沉着；后半段的叙事视点，则转为史永光，面对敌特首脑层出不穷的考察花招，必须果断明辨、从容应对，情节节奏明显变为急促，并且调动音响、光影等辅助因素，如“心理测谎器”发出的怪异声响与驳杂闪烁的光线扫射，加大令人战栗、恐怖的心理负荷，更为凸现史永光的勇敢无畏，从而使整部影片做到波澜起伏、曲折有致，富于引人入胜、惊心动魄的魅力。

◆王心刚与白玫合作巜寂静的山林》。

演员选择恰切与发挥出色，也是影片得以成功的因素。时还是沈阳军区抗敌话剧团青年演员的王心刚，以优越的外部条件和阳刚的军人气质，被选中饰演史永光这一主要正面人物。他虽系初涉银幕，但在导演的示范和启发下，认真揣摩和掌握角色，以朴实、自然的表演，刻画出人物所具有的年轻精干、沉着敏锐、缜密理智、坚强刚毅的特征。饰演主要反面人物李文英的，是“满映”时期就开始从事表演、已转为长影译制演员的白玫，不仅形象、年龄等吻合剧本的描述，而且富有表演经验，将人物作为敌特分子固有的反动一面，与同时存在的女性及母亲的人情一面，表现得极为准确而丰富。此外，老演员浦克、车轩分别饰演的间谍组织骨干孙威廉、间谍头子皮斯利，戏份虽不多，但阴险奸滑、傲慢冷酷的特征却很突出，起了很好映衬作用。

由于影片所表现的斗争内容涉及境内外，时空跨度颇大，既有内陆的城市、林区，又有海外的香港、日本，限于当时条件及能力，前者尽可能实地拍摄，后者则以虚实结合方式解决。为此，在导演朱文顺分出全片镜头后，特意由副导演广布道尔基带队，偕同特技摄影师王玉如、美工师王桂枝及演员王心刚、浦克等，先行赶赴广州，在广东公安厅支持与协助下，赶拍了代替香港街道的部分外景镜头。美工师王桂枝还通过广州公安局，设法寻找香港的报纸、画报等资料，赴大连实地察看日式建筑遗存，并调看了许多日本影片，用作相关场景设计制作参考。

◆《寂静的山林》电影海报。

片中境外间谍组织对史永光监控考察所在的香港旅馆和日本横滨酒吧，就是在在摄影棚搭置布景拍摄的。为显示香港大旅馆的豪华，配置了绿色大理石柱子、淡黄色粉墙、热带盆栽点缀宽阔红漆楼梯，还安排了穿戴讲究的仆役托着盘子跑上奔下，艳装奇服打扮的男女嬉笑着穿梭往来，窗外是一派嘈杂喧嚣的香港街景，光怪陆离的霓虹灯与形形色色的广告牌，充斥于夜空。孙威廉借与史永光见面、餐叙盘问，布置茶房监视，女侍搭讪摸底等戏，就是在这样环境中展开的。日本横滨酒吧间的格局摆设，则是美军占领时期盛行的带舞场范式，专门组织演员客串各种各样人物：奇装异服的日本女郎、西装革履的浪荡公子、白色制服的招待员等。

以“虚实结合”处理外景拍摄，实乃该片整体创作特色的体现。因是第一次在银幕上出现我公安人员单枪匹马与国内外间谍特务对阵，影片公映后各方面反响热烈，不仅在国内出现争看热潮，还出口至一些社会主义国家。曾有苏联专家向时任公安部长罗瑞卿询问：“影片反映是否是真事？”罗瑞卿回答说：“这是艺术作品，既是真实的，又包含着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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